7.楼上楼下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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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们婚后的每个过年,除了在项水川父母家,就是去他爷爷奶奶家看老人。
  并不回傅泉怡的父母家。
  傅泉怡不想去看他们,不想回那个家。
  刚结婚那年的过年回去了一次,之后傅泉怡就以生孩子、带孩子、工作忙为由一直没再回去。说是理由,也是实情。
  项水川爷爷奶奶住在城市下属的县市。上世纪80年代末,这里曾是这座城市重点的工厂区之一。围着工厂,建了工人新村,除了住宅楼,还有商店学校医院体育场和电影院。进了工厂,生活无忧。那些曾经是身份象征的荣光,如今和厂区厂房家属楼一样,埋藏在了时间里。
  比项水川年纪还大的赫鲁晓夫楼现在又变成了它经典的砖红色。
  起初,它以砖红色问世,不知什么时候改刷成了白色墙面,经过时间的冲洗风雨的磨砺,白色墙面掉成了灰色。
  傅泉怡一直觉得斑驳的灰色最符合这里,一如北方的冬天。
  开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。项水川从驾驶室下了车,和副驾的父亲从后备箱一箱一盒地抬东西。傅泉怡和婆婆一手抱着个孩子下了车。
  老旧的工厂区似乎还尘封在过去的岁月,连楼下磨得看不出形的花坛都没拆,里面现在堆着残雪,表面覆盖上奥利奥碎一样的黑粉。
  傅泉怡抬头看了一眼,记忆中的灰色外墙现在是砖红色,这也许是唯一变化的地方,却是傅泉怡以为唯一不该变的地方。好在摆设似的木制单元门早些年就换成了铁门,不过门禁从来都是坏的。
  从靠近大门往里走倒数第二个单元,是项水川的爷爷奶奶家。
  也是傅泉怡的姥姥家。
  傅泉怡两手抱着儿子,进楼道的时候腾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。儿子看到,冲傅泉怡笑,也学着她的样子。
  那股常年依存不肯散去的尿骚味儿其实也淡了许多,冬天几乎闻不出来。
  可是她还是下意识的抬手,捂住自己。
  项水川的爷爷奶奶家住二楼,上到二楼时,傅泉怡转头看了一眼爬向楼上三楼的十三级水泥楼梯,和一楼楼道的广告墙一样,每层的墙壁都重新被漆白,但又重新被涂抹。
  三楼,是傅泉怡的姥姥家,曾经是。
  她在这里住了七年,人生中最幸福的七年。
  傅泉怡三岁的时候,被送到了姥姥家。姥爷去世得早,姥姥一个人住在工人新村。傅泉怡赶在工人新村最后强撑的时间里,在这里上了幼儿园和三年小学。
  三岁之前的记忆傅泉怡是模糊的,也不试图想起。如果一早知道回到父母身边是不被爱不被关照、一拖二的生活,她恨不能一个人留在姥姥家。白天去新村里的小学上学,中午是新村的小饭店吃饭,晚上再回到姥姥的三楼。她很自立,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好。但姥姥去世后,厂里就把房子收回了。
  房主也一定几经易手,现在的主人是谁,傅泉怡无从知晓。
  人老了之后身体总是散发出一股味道,俗称老人味儿。傅泉怡曾无比迷恋姥姥身上的这股味道。后来和项水川结婚,再回工人新村,再回这栋楼,再爬上老旧的楼梯,虽然上到二楼就左转了,门开的那一刻,傅泉怡又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。
  厨房的饭味儿不重,厕所下水道的反味儿也不那么臭,倒是老人身上的味道很突出。弥漫在空气里,弥漫在项水川爷爷奶奶的角角落落。
  时隔多年再回到这里,再闻到这个味道,傅泉怡一度想哭。
  她以为她早就不会哭了。
  她的泪水早在18岁之前流干了。18岁时她许下的生日愿望是愿今后的人生没有眼泪。
  然后她就真的再也没哭过。医学生高强度的功课没有让她哭,顶着高烧参加解剖课没有让她哭,剖腹产术后的修复没有让她哭,更别说婚礼现场和洞房花烛了。
  傅泉怡觉得不是她心冷心狠,是最苦最痛的日子都已经过去,之后的人生只会皆是坦途。眼泪只为苦痛而流,开心也好幸福也罢,就用笑去迎接吧。
  但是她忘了她早就不习惯笑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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